无极而太极论今夫宰万物之理,驭天下之动,而立乎至极之地者,必其超乎形气之表,而无声无臭焉者也。使其有形器之可指,声臭之可闻,则亦形器焉而己,声臭焉而己,又安能宰万物之理,驭天下之动,而立于至极之地焉也哉?故孔子之赞易曰易有太极,而周子首发明之曰无极而太极焉。夫易本未尝有所云太极也,而太极之名何以立乎?以言乎宰天下之理,驭万物之动,而立乎至极之地焉者也。数纷纭矣,而纷纭者孰体统是?理万殊矣,而万殊者孰根本是?藉非有体统之也者,而天下之物何以至动而不可乱也?使非有根本之也者,而天下之理何以至赜而不可恶也?物物各具此全体,而为之体者,实流行于物物之中;物物同本于一源,而为之源者,实先立乎物物之表。至矣哉!此为之体而为之源者乎?
将谓之曰八卦,八卦固不外乎此,而此已不可谓之卦;将谓之日四象,四象固不外乎此,而此已不可谓之象;将谓之日两仪,两仪固不外乎此,而此并不可谓之仪也。象未形而理已具,理无朕而数未行,无以名之,则于是而立之名曰易有太极,易更无所云无极也。而无极之说何以言之?以言其超乎形器之表,而无声无臭也。形不能形形,器不能器,器,而形形器器者,非太极乎?声无以声声,臭无以臭,臭而声声臭臭者,非太极乎?太极不离乎形器,而求其所以形形器器者不可得也。太极不离乎声臭,而求其所以声声臭臭者不可得也。惟其非形非器,故天下之为形为器者,各得之以为体而不穷;惟其无声无臭,故天下之为声为臭者,各乘之以为机而不息。微矣哉!此太极乎!
将指之以为此流于阴阳,然阴阳者气之屈伸,而太极则运乎气而非气者也,将指之以为此播于五行。然五行者象之著,而太极则体乎象而无象者也,将指之以为此显于男女。然男女者物之成形,而太极则生生夫物而无物者也。寂然太虚,而动静以之无始,冲漠无朕,而循环以之无端。无以言之,则于是而发明之曰无极而太极。由是论之,则孔子之所谓太极者,非易之外别有所谓太极也,正所以发明夫易之本原,有浑然而至一者也。太极立乎阴阳之先,而易之体以立;太极行乎阴阳之内,而易之用以行。后世之言太极者,邵子兼乎数,而周子独主乎理。然数者理气之节次,而理者气数之主宰。言理者独探乎阴阳之本,而言数者或流于形迹之粗,此邵子之言太极,所以未若周子之纯也。
周子之所谓无极者,非太极之外别有所谓无极也,正所以发明夫太极之本体,本浑然而无迹者也。形而下者谓之器,器有具而有不具;形而上者谓之道,道无为而无不为。后世之论无极者,陆氏疑其出于老庄,而朱子力为辨之。然老子之所谓无者,将绝夫万有之扰,而以虚无为道德之宗;而周子之所谓无者,将溯夫万有之源,而以主静立人道之极。以虚无为宗,则必以仁义为小,而其所谓无者,实出乎道之外。以主静立极,则仁义中正由是出,而其所谓无者,即此道之本然也。此陆氏之所见者,所以不如朱子之精也。况极为至极,与至于无穷之意,其文义又本不相侔哉。子思子之作中庸也,首章曰:喜怒哀乐之未发,谓之中。末章曰:上天之载,无声无臭,至矣。此正周子无极而太极之说也。
周子之与子思,不千载而同符也欤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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